第68章 芳草江南(3)_司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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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芳草江南(3)

  十二寸长的笛子,笛身金黄,金丝缠身,通体泛着晦暗的金光,入手颇为沉重。

  阿南一边骑马,一边心不在焉地转着这支笛子,心里还在想着刚刚那桩案件:“奇了怪了,如果不是被强按着溺死的话,难道……真的会有人把自己的脸埋入水中,用这样的方式自尽?”

  卓晏则道:“我更不明白的是,他就算要自杀,跳河、跳崖哪儿都行,何必在酒楼死一盆水上呢?”

  “我在海上生活了十几年,也没见哪个人能在这么浅的水里淹死的,世上哪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,都快呛死了还不抬头的?”阿南转着手中笛子,说,“太诡异了,简直像鬼迷心窍。”

  “难道,这就是传说中的水鬼附身?”卓晏一脸疑惧,说话声音微颤。

  朱聿恒瞥了他们一眼,对这种怪力乱神之说不予置评。

  阿南想起自己在卓晏母亲灵堂动的手脚,把他吓成那样,觉得有点不好意思,低头抚摸着手中笛子,转了话题:“阿晏,你有相熟的姑娘会吹笛子吗?帮我找一个来?”

  “不用找啊,我来就行!我的笛子在应天数一数二算不上,但排名前十没问题!”卓晏说着,接过她手中的笛子,在手中转了转,眉头不禁皱了起来,“这笛子看起来长短合宜,笛孔排列之序也符合制笛之律,只是这笛壁太厚,恐怕有失清空匀和。”

  阿南“咦”了一声:“看来阿晏你精通音律啊?”

  “那当然啦,我这些年混迹花丛,为姑娘们编排了多少歌舞,会轻易跟别人说吗?”卓晏笑道,趁着还没出秦淮河,当街找相熟的乐伎讨了张笛膜,贴上后试着吹了吹。

  那笛音沉闷呜咽,阿南听得直皱眉头:“就这……阿晏你说自己应天排名前十?”

  卓晏狼狈地放下笛子:“不关我的事,我从没见过这么沉的笛子,这是竹子制的吗?”

  阿南抬手指弹了弹笛身,说道:“竹漆质地,没错的。”

  朱聿恒听着那声音,道:“这漆未免太厚了,声音听着发沉。”

  “漆太厚……”阿南眨眨眼,将笛子拿起来在面前看了看,眼睛忽然亮起来。

  “快快快,我们快回去,我可能知道这笛子藏着什么秘密了!”

  笛身外部厚重的金漆,在调配好的药水之中渐渐溶化。

  因为药水的主料是蓬砂(注1),因此阿南并不用防护,用小刷子小心地刷去渐解的油漆,那原本光滑的笛身开始变得凹凸不平,摸上去绝不是竹子的感觉。

  “我一开始觉得这笛子如此沉重,或许是里面夹带了什么东西,但这笛子确是中空的,而你又说漆很厚,我便想到了,夹带的东西或许不在笛子中间,而是在笛身之上。”阿南说着,取过旁边的小针,用细细的尖挑着笛身的缠丝。

  那些金丝被胶与漆粘合在笛身上,缠得极紧,但胶漆已被溶解,她手法又利落,不多时,便只剩下了一根光裸笛身。

  她擦干笛子,交到朱聿恒手中。

  除去了外面的金漆之后,里面依旧是金色的模样,只是那金色并不均匀,有些似是在笛子表面,又有些似乎在笛子内部。

  他脱口而出:“这笛子之内,有东西在!”

  “对,你看得出东西是怎么藏进去的吗?”阿南丢了刷子与针,笑问。

  朱聿恒抚摸着笛子下面凹凹凸凸的金漆触感,又看着竹子内部层层叠叠的金漆字,顿时了然:“将笛子翻滚着劈成一卷薄片,然后在上面用金漆写上字,再重新卷好,用胶封住,外面涂上金漆。”

  “对,能将竹子劈得这么薄,对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……会不会就是那个关先生呢?”阿南用指尖在笛子上细细寻找着劈口,兴奋道,“将竹子劈成这般薄如蝉翼的柔软薄片,在上面写字后,又能重新原封如初的本事,我犹自未及。”

  朱聿恒端详着这笛子,问:“像这样,要怎么做到呢?”

  “如果是我的话,会先用薄刃将竹子翻滚剖开,然后将两个刀片相对拼在一起,中间留一条狭缝,将竹子从中拉过。一次次地调整狭缝,使其越来越小,便能刮出越来越薄的竹片,就和细孔拉金丝的道理相同。但这么薄的,如今的我,没有信心做到……”

  说着,阿南的神情黯然下来,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,轻叹了一口气。

  从三千阶跌落,她虽忍着巨大的痛苦,竭力让自己逐渐恢复,但依然回不到巅峰了。

  朱聿恒望着她幽微低黯的神情,轻声宽慰道:“或许,对方另有其他办法,比如说,竹子质地坚脆,容易开裂,他用其他秘法处理,便可使质地改变,从而更易打薄?”

  “嗯,有道理,竹子在药油中浸泡过,增强了韧度,因此拉成薄片时的难度也会减小,说不定就能接近这种技艺了。”她略略振作了些,又拉起他的手,将笛子放在他的掌中,“不过没事,有你呢。你将它剖解开,看看里面叠在一起的字究竟是什么。”

  朱聿恒点点头,收张了几下手指,在阿南的指导下,顺着笛子边缘慢慢抚摸。在转了十来圈之后,他静下心来,终于摸到薄薄的一线触感,定睛却看不出那一处有任何的痕迹。

  “竹子被削得太薄了,近似一层透明的膜,你用手指轻捻,看能不能将断口弄出来。”

  朱聿恒点头,反复揉搓那一处,许久,终于出现了细微一条白边,如绒线般横贯过笛身。

  阿南将一片薄薄的刀递给他,让他顺着那个断口,将竹膜劈出来。

  朱聿恒深吸一口气,将刃口抵在断口处,下手极轻地向内推去。

  然而,那条细微的白边立即被他削了下来,如一缕蛛丝般在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中一闪即逝,飘飞了出去。

  阿南眼疾手快,将他的手按住了。

  朱聿恒盯着自己手中的薄刃,又将目光转向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她的手。

  那双布着大小伤痕的手,将他手中的刀片取走,然后轻叹了口气,说:“不行啊阿言,你现在对手的控制已很强了,但精度不够,太过细微的活计还是做不到。”

  看着她脸上的失望神情,朱聿恒抿唇沉默了片刻,然后道:“我会继续练。”

  阿南看着他眼中认真的神情,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跟自己回家时,说的那句话——

  “天下之大,我控制一颗骰子、一场赌局,有什么意义?”

  她当时还嘲笑他胸怀天下不像个太监,现在想起来,忍不住就笑了出来。

  见她忽然朝自己莞尔一笑,朱聿恒莫名其妙,正想问如何帮忙,阿南却转了话题,说:“我再给你做个岐中易吧。不过这次不是‘十二天宫’了,叫‘九曲关山’,哪怕有分寸丝毫的力道控制不好,都会解不开的一种岐中易,过两天做好了给你。”

  阿南是个说干就干的风风火火性子,有了目标后,当即就回去做岐中易了。

  朱聿恒将笛子收好,开门看见韦杭之正守候在门外,一脸焦急非常的模样。

  “大人,顺天有飞鸽急报,请立即处理。”

  飞鸽传书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些,但因为不够稳妥,通常都会放飞多只保证到达,携带的纸卷也要以加密文字书写。

  朱聿恒接过来,展开纸卷查看,脚步顿时停住了。

  这并不是普通的公文,而是圣上的口谕。

  加密的文字转换过来,赫然只是一句话——

  切勿近水,远离江海。

  圣上特意命飞鸽紧急传递的,居然只是这么一句话。

  朱聿恒的眼前,顿时闪过登州知府苗永望那溺死在木盆中的身影。

  顺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,所以圣上才仓促通知他。

  朱聿恒沉吟片刻,吩咐韦杭之:“去刑部看看苗永望的案子进展如何,将卷宗调一份给我。”

  不到半个时辰,南京刑部负责此事的侍郎秦子实就亲自送卷宗过来了。

  南京六部职权远不如北京,如今登州知府死在辖区,最可怕的还是在闹市酒楼、在距离皇太孙殿下只隔了一个房间的地方。这种大案要案,刑部侍郎自然得亲身上阵,并且从快从速,短短两三个时辰,就把来龙去脉给摸了个透。

  登州知府苗永望是来南直隶商榷赈灾事宜的。登莱一带近年来灾荒不断,青莲宗趁机煽动民众叛乱,朝廷虽已派人镇压,但追根溯源,还是得安抚民心,赈济灾民。天才一秒钟就记住:(

  苏杭是本朝财赋重地,因此朝廷让苗永望到南直隶求赈。因为颇羡南方士人游冶风雅,他便在等待户部消息时,只带着一个随从来到秦淮河边,偷偷享受一下倚红偎翠的感觉——

  谁知道,那个随从在楼下打盹等候时,他死在了楼上。

  当时在楼上的人也都已调查清楚。除了阿南与诸葛嘉、卓晏、戴耘等,便是一群教坊的歌女,名字不过是莺莺、翠翠、春花、秋月之类的,唯有方碧眠的名字在其中颇为不俗。

  朱聿恒看到此处,对秦子实道:“诸葛嘉和卓晏、戴耘等,行踪清晰,他们是我叫过去的,上楼后便到房内回话,并未离开过。”

  “是,卑职询问了现场所有证人,确实如此。”

  “那么,当时在二楼的那些歌女们呢?”

  “当时在场的乐伎一共是七人。其中那个叫莺莺的,便是苗永望召来陪酒的。她下楼时,旁边几个乐伎曾看见死者还活着,回来后一进门便发现尸体了,嫌疑可排除;其余六人,都倚在栏杆边闲聊,不仅可以相互作证,下面还有街上闲人都看到了,确无一人离开过。”

  这么说,所有人都已经洗脱了杀人的嫌疑,除了……

  秦子实拱手道:“卑职与仵作、推官等初步商讨后,认为此案唯有两个可能性。一是苗永望自尽;二是那个女海客司南下的手。”

  朱聿恒略微皱眉,合上卷宗一言不发。

  秦子实揣摩着他的神色,见他没有反对,便又说了一句:“以卑职看来,苗永望在酒楼自尽的可能性极小,应尽快批捕嫌犯司南,以免错失抓捕良机。”

  朱聿恒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:“她曾为朝廷立下大功,此次在酒楼,亦只有片刻时间不在众人眼前,若因此断定是她作案,未免太过草率。你们可审慎深查,等有了确凿证据,再来告知本王不迟。”

  秦子实听他的口气,心中一惊,这是不仅不肯批捕,而且就算有了证据,也要先请示过他才能动手的意思了。

  不知殿下为何要一力包庇这个女嫌犯,一时之间秦子实有些无措,只得下意识应了,然后匆匆退出。

  朱聿恒翻着卷宗,推敲其中细节,又将当时的情形和整座酒楼的布局保卫情况,在心里又过了一遍。

  他带来的侍卫把守了门口,也有几个在楼梯口,甚至楼下前后门也有暗卫布置着。也因此,当时那座酒楼无人可能偷偷潜入,更无人能避过这么多耳目私自行动。

  可若说,苗永望那诡异的死法是自尽,他又绝难相信。

  他思索着,眼前又出现了那朵用眉黛匆匆绘在墙壁之上的莲花。

  青色莲花,与青莲宗是否有关系?

  阿南与青莲宗的牵连又有多深?

  虽然他对她深信不疑,但她的公子竺星河与青莲宗渊源极深,而且她在酒楼中,又确曾离开过一段时间,以至于惹上嫌疑。

  只是,阿南性子那么烈,若是她知道自己成为嫌犯,还不知会如何偏激反应。

  他叹了口气,又想起圣上给他传递的消息。

  切勿近水,远离江海。

  顺天究竟发生了什么,以至于圣上要如此着急,飞鸽传书对他嘱咐这么一句话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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