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人间 一_你是故人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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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人间 一

 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,年画在母亲的殷殷期待下不得不重视起来,非常自觉地收心投入复习。

  八卦、电视、娱乐、玩闹甚至懒惰都在她的可控制范围之内,收放自如,唯有顾天北,从他出现她面前的第一眼起,她就不可控。

  各种琐碎的小事都会想到他,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也会拐着弯想起他,吃饭时想起他做的面,看书时想到他看的书,物理课上脑子里不定时播放他看物理课本时专注的侧影,走出教室冷风一吹,心里就酸溜溜地想,我家顾天北是不是又穿少了,他床铺那么薄,也没有妈妈给他缝棉被……

  年画无以解忧,只能翻开他送的那套厚厚的王后雄,憋着一股子劲,从早做到晚。

  到最后,她竟然在那套无边的题海中莫名感受到顾天北另类的关爱,摸着那细细密密在指腹中凸起的笔记时,心头一阵柔软。

  意料之中年画进步了,意料之外她挺进了班级前十二名,年级前一百名,如愿以偿在母亲那里讨到三天住林茜家的自由。

  两人一大清早挽着胳膊姐妹情深地出门,绕出小区,走上主干道,挥挥手,一东一西径自走开。

  林茜照常地下约会,年画则去了学校附近的奶茶店——隔着一家桂林米粉店,旁边就是牛肉面馆。

  她点一杯珍珠奶盖,坐在角落里玩起了贪吃蛇,等到奶茶喝净,又从包里掏出一本沉思录。

  年画在第三次打盹被吸管戳到嘴唇时收拾东西站起来,出现在面馆连接后厨的走廊尽头。

  她走进去偏头向里面望,眼神在触碰到那个倚在桌边的专注侧影时,蓦然柔软,像杯没搅开的蜂蜜水。

  连声音也透着不自知的甜:“顾天北!”

  等顾天北皱眉回头看她时,小姑娘已经自动切换了可怜巴巴的愁苦模式:“能借我点钱吗?”

  少年的眉头锁地更深,转身捞起书包。

  年画在他掏钱包时蹭过去,“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,林茜这没良心的放了我鸽子,我在奶茶店等了半上午,她说不来就不来了。可是我奶茶都喝了两杯了,出门又走的急,没带钱包……只好来找你。”

  顾天北耐心听完,直接将钱包递给她,“拿去吧。”

  年画反倒背过手不接了,她看上去有些紧张,左脚蹭着右脚鞋底,别别扭扭地问他:“你……还生我的气吗?”

  顾天北的睫毛在眼睑下头投一片密密的阴影,“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。”他轻吐口气,“我只是……”

  “你只是不能和我在一起,不能喜欢我,对吗?”年画敛了笑,正经其事看着他,脸上是鲜有的认真:“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,之前对你死缠烂打,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,我向你道歉。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,喜欢缠着你。你说的对,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,可能在我的内心深处,只是拿你当一个喜欢的朋友。”

  顾天北:“……”

  “是我搞混了,越界了,现在我清醒过来了,以后,我们只做朋友,好吗?”

  顾天北对上小姑娘眼睛里的两簇光芒、认真诚恳的模样,抿了抿唇,终究没笑出来。

  年画拿走了顾天北的钱包,再回来时给店里每人都带了一支冰淇淋,手里还拎着一大袋零食,袋子上印着附近某超市的商标。

  她舔着手里的冰淇淋球上滴下的奶油,在顾天北略微嫌弃的目光下耸耸肩,“明天还你钱,顺便我有几道物理题想要向你请教。”

  顾天北嘴唇轻启,一个不字还没说出来,被突然塞过来的甜筒冰了牙,粉色在一瞬间蔓延到耳根。

  年画捏着甜筒的另一端,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。顾天北粉色的嘴唇晕上一层淡淡的奶白色,他不自在地用舌尖轻舔了舔,目光触及年画弯弯的眉眼和得逞的笑容,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,手指已经刮上了她的鼻尖。

  年画的笑声打嗝般“嗝”一下停住,顾天北咬一口奶油,含含糊糊说:“你鼻子上掉了根睫毛。”

  年画咬咬唇,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的一点奶油。几乎同时,他的眸色几不可查地深了一分。

  年画没再理他,咬着甜筒去餐厅找彭哥聊天。

  自然随意地像个朋友。

  ……

  新年很快过去了。

  大年初十,年画全副武装来店里找顾天北。

  面馆开张没几天,年没过完,人人都在家里大鱼大肉,实在是没什么客人。

  顾天北依旧靠在桌边看书,脚旁的小炉子火烧得旺旺的,映着一片橘红。

  他起身换煤球的时候看见正摘口罩的她,对她这种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
  年画口罩还挂在一边耳朵上,冲他扬起一个八颗牙标准笑容,“顾天北,新年快乐!”

  “新年快乐!”他放下手里的东西,走近她,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她脸上梭巡一圈,眼底起了丝促狭:“胖了。”

  年画双手捂着脸作势捏了两下,“你怎么没胖呢?”不安分的手指竟然一把捏住他的脸颊,将他的笑容捏住。

  顾天北吸口气,捏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反手敲到她自己头上,“没大没小!”

  年画顺势用小拇指在他掌心蹭了蹭,看他闪电般放开她的手,她得意地抢白:“朋友之间不应该是平等的吗?分什么大小?”

  顾天北:“……”

  她永远有让他词穷的本事。

  年画视察工作般在后厨转悠两圈,才踱回顾天北身边,“哎,元宵节一起出去玩吧。”

  “不去,我要工作。”

  “工作啥啊?”年画撇嘴,“彭哥都告诉我了,元宵节面馆打烊,人家要陪女朋友放烟花。”

  顾天北偏头,撞上她两只黑漆漆咕噜噜的眼睛,那里面分明写着:休想骗我!

  “放心,我没想趁机和你约会。”年画坦然地让人无言以对,“我还叫了小美。”

  顾天北眼眸闪了闪,有一丝动摇:“去哪?”

  “还没想好,不急,还有四天,你可以先考虑考虑。”

  年画的“考虑考虑”显然不是真心,从初十之后她再没露面,正当顾天北感叹这姑娘神出鬼没,让他无法答复时,她又在元宵节的大清早敲响他的门。

  “顾天北,快起床!”

  顾天北开门,将满身寒气的人放进来。

  年画捧着杯豆浆大喇喇坐他床边,鼓着大眼睛监视他吃完一小盒生煎包才慢悠悠吸起来热豆浆来。

  顾天北拿纸巾擦净手和嘴巴,“去哪儿?”

  年画一副老神在在,“不急,先吃饱了再说。”

  顾天北看着桌子上那十几个圆滚滚的小笼包和一大杯豆浆,思索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给她留下了这么海量的印象。

  ……

  两个人终于坐上晃悠悠的公车,顾天北坐在靠窗的位置,望着熙攘的街道,仿佛生平第一次般认真打量起来。

  他平日里走路上班,每天往返同一条路线,偶有休息日也是闷在家里看书,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闹市的地摊一条街。

  为了买二手书。

  江城这个处于发展中的二线城市,一花一木、一颦一笑于他都是陌生,唯一熟悉的,只有身边这女孩。

  大概因为熟悉,小姑娘一上车就哈欠连天,二话不说,倒头就睡。

  他连要在哪站下车都还不知道。

  他看了看她熟睡的、随颠簸一点一点的脑袋,犹豫片刻,反手轻轻一搂,那不安分的脑袋就落在他的肩头上。

  他小心翼翼挺直了肩头,继续望向窗外。

  算了,爱开到哪就开到哪吧。反正只要碰上她,一切计划都会失控。

  等年画迷蒙着睁开眼时,正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,那瞳仁清明,让她初见便着迷。

  她感觉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中饱含了柔情,于是她兴冲冲地睁大了眼睛,却看清那眼中原来只是嫌弃。

  那人说出的话也是嫌弃:“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睡觉?为了将口水流我肩膀上?”

  年画闻言去瞄他的衣服,哪有一肩膀那么夸张,也就一点点而已。

  她顺着他的肩头,多看了两眼白色高领毛衣衬托下那张清俊地不像话的脸,然后清清嗓子率先站起来,“到了,下车吧。”

  弄脏了他的衣服到底是有些心虚,年画自顾自在前面走得飞快,很快到了江边桥上。

  她在石桥中央停住脚,眼睛粘在了摆在路边的孔明灯上,她挑了两个,冲顾天北跃跃欲试:“我们也去放孔明灯吧。”

  “大白天放这孔明灯?”顾天北眉心蹙了蹙,却把钱递给小摊老板,扭头望着江景毫不在意地说:“晚上再放吧。”

  “真的?”年画将孔明灯装进塑料袋里,急匆匆跳到他面前,“说好了哦。”

  “嗯。”顾天北长臂一伸,绕到她背后,将孔明灯接过来自己拎着,顺便扳正她的肩膀:“看路。”

  年画捂嘴偷偷笑起来,“饿了,去吃饭吧。”

  下午两点多年画所说的其他人才到——林茜带着他男朋友,还有几个高中同学。

  顾天北安安静静站在一群打打闹闹的小屁孩中显得极不合群。

  然而他的沉默反而更吸引女生注意,一同来的几个女同学发现他是面馆的“小顾哥哥”后,一个两个都围上来。

  一群人一起去唱歌。

  年画跟在顾天北身后,拽着林茜的手一路冷哼,惹得林茜笑着去拧她的嘴,“瞧你这嘴巴撅地像茶壶嘴儿似的,后悔了?不是你自己说要假装和他做朋友,麻痹他吗?我可是尽力配合你了,喏,还给你找了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演员。”

  年画无理不饶人,“你就不能多带几个男生吗?带这么多女生……”

  “他要是这么轻易就被人抢走了,不正好帮你看清他的真面目。”

  “我们顾天北可不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。”年画立即反驳。

  林茜:“……”这成语是这样用的?

  包间里。

  一轮“校园好声音”巡演结束之后,顾天北礼貌地摆脱了几个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女生,坐到了男生堆的角落里,等年画再点完歌过来,他手里已经被塞上了一杯啤酒。

  他也不推脱,陪他们喝了几杯,安静地听自我感觉良好的男孩子们鬼哭狼嚎。

  年画捏着罐啤酒,坐在小沙发一侧遥遥看着他。

  不断变暖的色彩中他的目光倏忽迷离,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,总觉得他的脸有些红。

  又有男生攀谈着敬他酒,他礼貌地笑着,与男生碰杯。喉结上下滚动之间,她看到他的眉心轻轻蹙了一下。

  年画收回目光,接过林茜扔来的话筒,轻轻嗓子,她的歌。

  她调整了下坐姿,倚着沙发边沿,伸长双腿懒懒唱起来。

  “你眉头开了,所以我笑了

  你眼睛红了,我的天灰了

  啊天晓得既然说

  你快乐于是我快乐

  玫瑰都开了

  我还想怎么呢

  ……

  求之不得,求不得

  天造地设一样的难得

  喜怒和哀乐,有我来重蹈你覆辙。”

  两个小时过去,大家已经完全玩high了,之前还矜持的男男女女,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,三三两两坐在一起。

  打牌小分队正在酣战,年画脸上被贴了三四张纸条,白胡子一样呼啦啦晃着,捏着易拉罐往顾天北旁边一坐。

  她也不说话,看着大屏幕听歌,有一口没一口喝着。

  顾天北在她喝到第三口时把易拉罐夺过来,扔到垃圾桶里。

  再开口,清润的声音染了一分沙,“玩疯了?”

  这是他们这个下午的第一句对话。

  年画不置可否,“你不是也挺开心的?身边围着一圈莺莺燕燕的。”

  顾天北眼眸清浅,喝了酒眼睛更亮,像浮了层水光,他不动声色望着年画时,有一种无形的气场,压迫着她。

  年画硬着头皮和他对视,却见他本来紧绷的嘴角扬起弧度,些微无奈,“都是你同学,我总不能不给面子。”

  年画的欲擒故纵使了一下午,在他一个笑里破了功。

  “哦,”她绷着脸,“那我们去玩牌?”

  “不去,”顾天北难耐地揉了揉耳朵,“太吵了,先走了。

  年画看他站起来往门外走,笑容一厘一厘僵在脸上。

  然而没等那些失落、郁闷、难过、悲伤一一涌上来,就见他诧异地回头看着没跟上来的自己,继而他大步走回来将她拉起:“不是要放孔明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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